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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| 從蒸籠、內餡到外皮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只為了蒸出一籠包子。在天寒地凍的他鄉異地裡，這籠包子讓我吃出了鄉愁回憶，甚至吃出了兩行熱淚。但是距離我的米其林之夢，看來還是很遙遠。【世界日報╱陳漢平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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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| 多年前我剛到美國留學，就發現除了學校功課之外，還須面對兩項重大挑戰：開車和做菜。
在汽車輪胎上，我看到一個怪字：米其林，猜想是廠牌名稱。後來聽說它也代表頂級美食餐廳。原來米其林為了推銷輪胎，也出版「汽車旅遊地圖指南」，並評鑑各城市旅館餐廳的品質等級。於是得到「米其林」的肯定就成為愛好廚藝者的終極夢想。
學開車的夢想，是有一天能開著超跑名車呼嘯過原野，飆馳在高速車道上。學做中國菜的最大夢想，是有一天能做出米其林等級的中國餐點。我心中除了原有的英雄夢、明星夢、作家夢之外，又多了一個「米其林之夢」。
記得有一首校園民歌〈龍的傳人〉，歌詞中說：「雖不曾看見長江美，夢裡常神遊長江水；雖不曾聽見黃河壯，澎湃洶湧在夢裡。」多彩多姿的中華文化、美味可口的中華美食，就如長江黃河的浪濤，常在我夢中翻攪。不過，我當然能瞭解：夢想和現實之間存有一定落差，並非一蹴可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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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出國之前，當我十七歲考上交大電子工程系，就必須離開台北溫暖的家，去新竹住學校宿舍。當時還不需要做菜，只需要燒開水。臨行前，我很不好意思地問媽媽：「怎樣才能看出水開了沒？」引起了全家哄堂大笑。
但是聰明的我立刻體會到：此尷尬場面完全來自於我母親對兒女多年來無微不至的照顧。於是我突然醒覺：出了家門之後，若想每天享受美食，只有靠自己努力了。因此在出國念書時，我已早有準備。隨身攜帶大同電鍋、《傅培梅食譜》，還有媽媽手寫的簡易菜餚製作法。心想：做菜還不就像做物理實驗、化學實驗一樣，只要參照食譜，按步驟去做，能有多難呢？出國後一旦及鋒而試，必定能大顯身手。
更何況「男兒志在四方」，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。既然出國，正好藉此機會，遍嘗世界各國口味。歐美亞非、蒸煮炒炸、甜鹹酸辣，美國人能吃，我難道就不能吃？有什麼好怕的？
這些心中充滿豪氣的想法，出國之後，頓時就洩了氣。古人詩云：「誰知盤中飧，粒粒皆辛苦。」說是要同情農人，我後來才發現：更應該憐憫的是學做中國菜的留學生。
當時我想做肉包子。首先遭遇的問題是：烹飪器具不足。公寓裡的烤箱雖大，我真正需要的卻是蒸籠，在美國的商店根本買不到。於是我靈機一動，拿了電鍋頂端的淺盤，到工程館附設的機械工廠，用巨無霸式的鑿孔機台，很有耐性地仔細鑿出許多小孔，一個金屬蒸籠於焉完成。
其次的問題是：食材不足。當時的美國超市裡只有絞牛肉，沒有絞豬肉。後來我在五金店裡買到了一台小型手搖絞肉機，解決了這個問題。有了絞肉之後，接著豈不是要自己發麵擀麵做外皮嗎？幸好我找到了另一種簡易替代方案。美國人烘焙餅乾中有一種現成食材，十個發好的小麵團裝在小圓筒裡，價廉物美，正好拿來做外皮。
從蒸籠、內餡到外皮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只為了蒸出一籠包子。在天寒地凍的他鄉異地裡，這籠包子讓我吃出了鄉愁回憶，甚至吃出了兩行熱淚。但是距離我的米其林之夢，看來還是很遙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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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幸我在學校做物理化學實驗時一向很認真，各種化合物的成分劑量，幾盎司、幾茶匙，一絲不苟，誤差在五趴以下。溫度設定幾度、時間多久，也都掌握得很好。根據食譜，按圖索驥，依樣畫葫蘆，做出來的菜，賣相口感倒也中規中距，不至於太鹹太淡。
這套「海外留學生求生術」經過不斷的臨床試驗和臨場實習，證明確實還算管用。
當時，每天的菜色如何選擇呢？基本上決定於兩項因素：第一是冰箱裡還剩下什麼食物；第二是超級市場這星期正在促銷什麼食材。
而當這些食材種類和食譜內容出現差異時，就必須善於發揮想像力，設法研發出一些別出心裁的「創意美食」。例如：大家都知道蔥炒蛋、洋蔥炒蛋、番茄炒蛋，但是你聽說過蘑菇炒蛋、青椒炒蛋、碗豆炒蛋嗎？有一次我在炒蛋裡添加了些碎肉和火腿丁，再加入蘑菇、洋蔥、青椒，製成煎餅。我原以為自己發明了一道新奇的創意美食，後來才知道它在美國餐館裡早就有了，名為「歐姆蛋」（Omelette）。
失望之餘，也感到高興，證明我雖然閉門造車，卻還是有些天賦慧根，做菜不至於太離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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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習廚藝，就像武俠小說裡修練武功一樣，也像春秋時代養繇基及宋朝陳堯咨練習射箭，或賣油翁倒油不沾銅板一樣，全靠熟能生巧。「熟讀唐詩三百首，不會作詩也會吟」，於是我領悟到，若想提升廚藝，必須多看美食節目、閱讀美食書籍，以提高飲食智商。
因此，打開電視，與其觀看偵探影片、科幻影片，終日沉浸在虛擬幻想的暴力色情世界裡；或看喜劇影片、脫口秀，整天陶醉在瘋狂誇張的嬉笑搞怪之中，還不如轉到美食頻道、旅遊頻道，去觀賞美食節目。這才發現電視上美食節目真不少，製作單位費盡了心機巧思，將世界各國美食以不同面貌手法，呈現在觀眾眼前。鏡頭裡的美食，色香味俱全，令人饞涎欲滴。介紹美食時，常有美景搭配，引人入勝。有時還有秀色可餐的明星名模，當場品嘗菜餚，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，口中發出幸福的讚嘆。美食、美景、美色，完美地結合在一起，場面絕不遜於偶像劇。
多年來，觀賞的美食節目日積月累，如同走遍了五大洲，嘗遍了世界各地的美味。坐在電視機前，雙眼跟隨攝影團隊上山下海，採集松露、捕捉烏魚……，探索各類珍貴食材。每到一處，除了品嘗精緻美味，也要欣賞壯麗的自然景觀，或憑弔當地歷史的興衰起落。當然，最重要的，要把握機會，整理分析出各種傳奇餐點的主要特色，和調和鼎鼐時必須注意的烹調訣竅。
一旦進入網路時代，美食資訊更加透明化，各色菜餚照片和食譜展現在網頁上，任君隨意挑選。美食網紅們也使出渾身解數，曬視頻傳授廚藝，爭取點閱，志在圈粉。
隨著科技世界的日新月異，昔日的「超跑名車夢」和「米其林之夢」，如今看來都需要轉型。首先，開車已進入「全球定位導航」和「無人駕駛汽車」時代。那麼，廚藝是否也即將進入「人工智慧烹飪」時代了呢？
聽說有人已研發出「3D列印美食」程式，能列印披薩、巧克力、麵點等。電視影集《星艦迷航記》（Star Trek）的太空船上有一台「美食複製機」，只要輸入菜餚名稱，它就會製造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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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美食，我還有一道懸而未解的疑問——天下美食千萬種，是否能分析出一些基本「原味」呢？
常聽一句話：「嘗盡了甜酸苦辣」，合計共四味，卻並不完整，獨缺最常見的鹹味。或許這並非食物滋味，而是人生滋味，有甜蜜、心酸、痛苦、火辣。人生中難道就沒有鹹味嗎？悲傷時，眼淚裡有鹹味；辛勞時，汗水裡有鹹味。可見人生也不只四味。老子《道德經》中說：「五味令人口爽。」鹹甜酸辣苦五味，是食物滋味，也是人生滋味，因此才說：「五味雜陳」。
而日本味精的製造者，主張海產中常見的「鮮味」應列為第六味。其實日式料理常用山葵醬，味似芥末，那種「嗆味」應列為第七味。
而印度「六味」中的「澀味」，可列為第八味。也有人想將油膩腥羶之味列入，可列第九味。臭豆腐的「臭味」則可列第十味。
「十味」之中，前五味依常見度排列，為「鹹甜酸辣苦」；次五味依接受度排列，為「鮮嗆澀腥臭」。
有人認為：無味也是味。若依此邏輯，還不止十味，需要增至十五味。第十一味是「清」，比如說「這碗湯味道真清！」第十二味是「淡」，比如說「這碗湯太淡了。」淡不同於清，清是稱讚，淡是嫌棄。第十三味才是「無味」。第十四味是「雜味」，包含了前面十三味，其味猶如「以上皆是」。第十五味則是「異味」，都不屬於前面十四味，其味可說是「以上皆非」。
「鹹甜酸辣苦、鮮嗆澀腥臭、清淡無雜異」，此十五味，不但是美食的滋味，也是人生的滋味。
人的一生，經歷了世事滄桑，一路走來，嘗盡了鹹甜酸辣苦，五味雜陳；也體味了鮮嗆澀腥臭，百感交集；最終領悟出：唯有清淡才是真味。到頭來，百味皆無，似乎皆是，又彷彿皆非。
我的留學生涯，也經歷了同樣的心路歷程。種種汽車夢、美食夢，如今俱往矣，只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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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陳漢平，畢業於交通大學電子工程學系，並獲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 UCLA 電腦博士學位，為傑出電腦科學家，及矽谷成功創業者。
閒暇之餘愛好寫作，科學是他的專業，文學是他的嗜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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